那一条老街
导演李安拍了电影《绿巨人》，宣传的时候，他一脸腼腆地说：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绿巨人。”
后来他又拍了《断背山》，获奖了，记者采访他，他又以他一以贯之的憨厚神情说：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。”
我要学学李安，我想说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老街。
永远的老街。
我从小生活在一座位于华中地区的小县城，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地“城市化”，县城极小，从最南端走到最北端大概也只要四十来分钟，自南至北有一必经之地，要穿过一条街――我称为我的老街。
街的路面全由青石板铺就而成，排列并不整齐，我们的县城地处江汉平原，青石板并不易得，大概也找不到一般长短大小的青石板，踏在青石板路上，会有“砉砉”的足音，街面，大概也就只有两米多宽。
街的两边的都有人家，整个白天，那时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是门户洞开。进门就是“堂屋”了，正对门的长条几，条几上土陶的茶壶，白色搪瓷杯，堂屋里或水泥或很平整的泥土地面上放几把竹制或木制的“靠背椅”――椅面及靠背处被人的身体“打磨”得锃亮，视线穿过厅堂，可以看到后院的鸡们，偶尔还有鹅们，它们在踱步……多么悠远宁静的人生啊。
应该是上初中了，从我家所处的北门到第一中学所在的南门，每天往返六次，都要经过这条街。走过整条街大概需要七八分钟。
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，丁玲欣，我们每天都是相伴着一起上学、放学后一起回家。
每天，我们从各自相距不远的家里出发、在她家或我家汇合，一同走近这条街，街的入口右侧就有一家早点摊，都是油炸食品：油条、面窝、三角馍、糍粑，每样只要3分钱，6分钱就可以让我们吃得满嘴流油、心满意足了。
早点摊的斜对面是一家茶馆。清晨，卖完菜的农民们用一角钱就可以坐进这家兼放皮影戏的茶馆，谈农事收成、谈今天早晨卖菜的行情及收获，聊天笑闹一个上午然后各自回家继续辛劳。这儿有让你尽情喝的茶水、有皮影戏，戏演得铿铿锵锵，每天放眼望去，十几张简陋的四方桌及周围的条凳上都坐满了人，他们抽着烟，炉子上永远坐着茶水并冒着热气，满屋子雾气缭绕，放皮影的白色幕布上人儿若影若现。
早点摊的紧邻就是一个图书室。说是图书室，其实就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大屋子，屋外的正面墙上贴满了小人书的封面，封面的右上侧都用黑色毛笔醒目地写有编号，于是你恨不能赶紧要进门。进得门来，右手边就是两个大书柜，用原木做成已显脏旧的书柜里密密麻麻码满了小人书，都用牛皮纸包裹着，书脊上有编号------这与图书室外墙上的编号是一一对应的，你看中一本书，报上书号，那位守在书柜旁的老奶奶就很精准地拿给你。老奶奶戴眼镜，我小妹妹的名字还是她取的。
坐在门口把门的是另一位老奶奶，严厉的目光，防着小孩子把书偷走。
一分钱看一本小人书，五分钱就可以消磨一个上午或下午了。
我要说明，那是我少年时期的乐土。
每天上学或者放学，我和丁玲欣勾肩搭背地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，时而小声地议论着班级里的人和事，时而争抢着大声地读出贴在各家各户门前张贴的对联，“这家人把家里收拾得好整齐干净!”“你看那一家，哈，乱七八糟的!还真脏!!”那个时代没有富人，家家户户陈设都差不多，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家的墙壁更白一点、那家的地面更洁净一点，屈指可数的家具，很多的孩子。
很多次上完晚自习回来，街道两边的人家都已关门闭户，那时也没路灯，只有月光和青石板反射的光线引领着我们向前。我想出了一个鬼点子：“喂，你说，如果我们这时惨叫着“救命啊救命啊-------嗓音一定要很凄厉凄厉，你说会发生什么状况啊？他们是不是都要出来救我们啊？”我建议我们要一起喊，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怂恿，每晚都跃跃欲试，但终于一次也没有付诸实施-----我们谁也不敢承担那不可预测的后果。
时光飞逝，换了人间。
十年前，那条老街就已经被拆除了，青石板被换成了水泥地，路面宽得几乎可以并排走四辆大卡车，青瓦白墙的人家被取而代之以服装商店和电器城和超级市场，街的正中间更是建造了一个当地最大的中心广场，每个夏天的夜晚，人们坐在广场四周花坛边的大理石石板上纳凉，看中老年妇女跳迪斯科和健美操，她们手中的彩扇挥舞得欢。
作家余华说，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，中国大地经历了多少变化和动荡，这在欧洲二三百年都难得一遇，这是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来源和人生财富。
而我，三十多岁的妇人，看着身边的彩电、冰箱、洗衣机、手机、电脑……而此刻，我更是在网上遨游。
只是，那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，那一分钱看一本的小人书、那三分钱一个的油炸面窝、那一角钱就可以聊天看皮影的茶馆、那二角五分钱就可以观看的楚剧------《郭麻》、《铡美案》《荞麦馍拜寿》……都是真的真的出现过么？？
一切，都恍若隔世。
街口的油炸摊和书摊，应该是剧团那边的，但是街上的描述又好像是前进街。现在距离德安中路改造一晃有三十多年了吧。
如是我闻 发表于 2020-10-12 10:56
街口的油炸摊和书摊，应该是剧团那边的，但是街上的描述又好像是前进街。现在距离德安中路改造一晃有三十多 ...
就是剧团这边啊。
很熟悉！就是现在的德安中路？
记得小人书摊在剧团对面的御芳阁那栋楼下，我以前一有空就去看，
炸货摊在剧团南边的金舞鞋门口，皮影馆在玉石街？
东扯西拉 发表于 2020-10-12 22:11
很熟悉！就是现在的德安中路？
记得小人书摊在剧团对面的御芳阁那栋楼下，我以前一有空就去看，
炸货摊在 ...
我以后会画个简图示意的。
我小时候也住剧团附近，怀念那时的安陆。现在中山街巷子还可以看见青石板铺的路面，巷子里仍有过去的老房子，现已没人住，还有一个旧式2层的木阁楼。每次去西亚方向我都会特地从小巷子穿过，只为那种感觉。
老街巷子 发表于 2020-10-13 13:27
我小时候也住剧团附近，怀念那时的安陆。现在中山街巷子还可以看见青石板铺的路面，巷子里仍有过去的老房子 ...
我2015年发的一条朋友圈刚好涵盖你说的这些，那是三张图－－－
后来他又拍了《断背山》，获奖了，记者采访他，他又以他一以贯之的憨厚神情说：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。”
我要学学李安，我想说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老街。
永远的老街。
我从小生活在一座位于华中地区的小县城，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地“城市化”，县城极小，从最南端走到最北端大概也只要四十来分钟，自南至北有一必经之地，要穿过一条街――我称为我的老街。
街的路面全由青石板铺就而成，排列并不整齐，我们的县城地处江汉平原，青石板并不易得，大概也找不到一般长短大小的青石板，踏在青石板路上，会有“砉砉”的足音，街面，大概也就只有两米多宽。
街的两边的都有人家，整个白天，那时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是门户洞开。进门就是“堂屋”了，正对门的长条几，条几上土陶的茶壶，白色搪瓷杯，堂屋里或水泥或很平整的泥土地面上放几把竹制或木制的“靠背椅”――椅面及靠背处被人的身体“打磨”得锃亮，视线穿过厅堂，可以看到后院的鸡们，偶尔还有鹅们，它们在踱步……多么悠远宁静的人生啊。
应该是上初中了，从我家所处的北门到第一中学所在的南门，每天往返六次，都要经过这条街。走过整条街大概需要七八分钟。
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，丁玲欣，我们每天都是相伴着一起上学、放学后一起回家。
每天，我们从各自相距不远的家里出发、在她家或我家汇合，一同走近这条街，街的入口右侧就有一家早点摊，都是油炸食品：油条、面窝、三角馍、糍粑，每样只要3分钱，6分钱就可以让我们吃得满嘴流油、心满意足了。
早点摊的斜对面是一家茶馆。清晨，卖完菜的农民们用一角钱就可以坐进这家兼放皮影戏的茶馆，谈农事收成、谈今天早晨卖菜的行情及收获，聊天笑闹一个上午然后各自回家继续辛劳。这儿有让你尽情喝的茶水、有皮影戏，戏演得铿铿锵锵，每天放眼望去，十几张简陋的四方桌及周围的条凳上都坐满了人，他们抽着烟，炉子上永远坐着茶水并冒着热气，满屋子雾气缭绕，放皮影的白色幕布上人儿若影若现。
早点摊的紧邻就是一个图书室。说是图书室，其实就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大屋子，屋外的正面墙上贴满了小人书的封面，封面的右上侧都用黑色毛笔醒目地写有编号，于是你恨不能赶紧要进门。进得门来，右手边就是两个大书柜，用原木做成已显脏旧的书柜里密密麻麻码满了小人书，都用牛皮纸包裹着，书脊上有编号------这与图书室外墙上的编号是一一对应的，你看中一本书，报上书号，那位守在书柜旁的老奶奶就很精准地拿给你。老奶奶戴眼镜，我小妹妹的名字还是她取的。
坐在门口把门的是另一位老奶奶，严厉的目光，防着小孩子把书偷走。
一分钱看一本小人书，五分钱就可以消磨一个上午或下午了。
我要说明，那是我少年时期的乐土。
每天上学或者放学，我和丁玲欣勾肩搭背地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，时而小声地议论着班级里的人和事，时而争抢着大声地读出贴在各家各户门前张贴的对联，“这家人把家里收拾得好整齐干净!”“你看那一家，哈，乱七八糟的!还真脏!!”那个时代没有富人，家家户户陈设都差不多，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家的墙壁更白一点、那家的地面更洁净一点，屈指可数的家具，很多的孩子。
很多次上完晚自习回来，街道两边的人家都已关门闭户，那时也没路灯，只有月光和青石板反射的光线引领着我们向前。我想出了一个鬼点子：“喂，你说，如果我们这时惨叫着“救命啊救命啊-------嗓音一定要很凄厉凄厉，你说会发生什么状况啊？他们是不是都要出来救我们啊？”我建议我们要一起喊，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怂恿，每晚都跃跃欲试，但终于一次也没有付诸实施-----我们谁也不敢承担那不可预测的后果。
时光飞逝，换了人间。
十年前，那条老街就已经被拆除了，青石板被换成了水泥地，路面宽得几乎可以并排走四辆大卡车，青瓦白墙的人家被取而代之以服装商店和电器城和超级市场，街的正中间更是建造了一个当地最大的中心广场，每个夏天的夜晚，人们坐在广场四周花坛边的大理石石板上纳凉，看中老年妇女跳迪斯科和健美操，她们手中的彩扇挥舞得欢。
作家余华说，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，中国大地经历了多少变化和动荡，这在欧洲二三百年都难得一遇，这是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来源和人生财富。
而我，三十多岁的妇人，看着身边的彩电、冰箱、洗衣机、手机、电脑……而此刻，我更是在网上遨游。
只是，那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，那一分钱看一本的小人书、那三分钱一个的油炸面窝、那一角钱就可以聊天看皮影的茶馆、那二角五分钱就可以观看的楚剧------《郭麻》、《铡美案》《荞麦馍拜寿》……都是真的真的出现过么？？
一切，都恍若隔世。
街口的油炸摊和书摊，应该是剧团那边的，但是街上的描述又好像是前进街。现在距离德安中路改造一晃有三十多年了吧。
如是我闻 发表于 2020-10-12 10:56
街口的油炸摊和书摊，应该是剧团那边的，但是街上的描述又好像是前进街。现在距离德安中路改造一晃有三十多 ...
就是剧团这边啊。
很熟悉！就是现在的德安中路？
记得小人书摊在剧团对面的御芳阁那栋楼下，我以前一有空就去看，
炸货摊在剧团南边的金舞鞋门口，皮影馆在玉石街？
东扯西拉 发表于 2020-10-12 22:11
很熟悉！就是现在的德安中路？
记得小人书摊在剧团对面的御芳阁那栋楼下，我以前一有空就去看，
炸货摊在 ...
我以后会画个简图示意的。
我小时候也住剧团附近，怀念那时的安陆。现在中山街巷子还可以看见青石板铺的路面，巷子里仍有过去的老房子，现已没人住，还有一个旧式2层的木阁楼。每次去西亚方向我都会特地从小巷子穿过，只为那种感觉。
老街巷子 发表于 2020-10-13 13:27
我小时候也住剧团附近，怀念那时的安陆。现在中山街巷子还可以看见青石板铺的路面，巷子里仍有过去的老房子 ...
我2015年发的一条朋友圈刚好涵盖你说的这些，那是三张图－－－